我只有一条牛仔裤。后面的两个裤带都绣了一只蝴蝶，那是跟妹妹一起去买的，那时妹妹已经病体支离，难得有一天精神好，居然有兴致跟我去诳公司。起先是我看中那条牛仔裤的，然后，妹妹说：“姐姐我也要，买给我好不好？”
我听到之后比什么都还高兴，既然妹妹还有穿新衣服的心情，癌症一定吞噬不了她。她是个坚强的女孩，当她从美国打长途电话给我时，她冷静地说：“姐姐，我得了癌症。” 没有哭泣，没有慌乱，但我知道，她的内心一定很凄苦。妹妹是个要强的人，斯坦福大学拿了硕士，刚踏出社会工作，花样的年华，大好的前程，正当她雄心勃勃地计划着将来的时候，癌症的消息就如晴天霹雳，她一定很愤怒。但是，她不会对人哭泣，我们四兄弟姐妹成长之后，都是无泪的人，谁也不肯对谁流泪。
那天妹妹还选了几条跟我一样的裤子，每每玉人欣欣，以往还要比我穿大一码，可是那回买的裤子，反而比我小两个码，看她喜滋滋地捧着那条细小的裤子，我得心酸了又酸。
又过了一年，我再度去美国看她，那时她已经没力气上街了。我和弟弟陪了她一个月，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，从来不说辛苦，只说：“我躺躺去！” 那些去年买的新裤子，似乎都没怎么穿过，她更加瘦了。她说：“姐姐，替我买些睡衣。” 整整两大柜的美丽衣裳挂着，她都没兴趣看了，只叫我没睡衣。我跑了好几家公司，买了几套精致的睡衣给她，她开心的穿上了。然后，躺在床上，她问：“为什么是我？”
妹妹睡得不好，太有限的时间，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，她所爱过的人，她曾经有过的梦想。。。。。。。。“姐姐，为什么是我？” 我不会回答她的问题，我只是天天拿着食谱，努力煮点令她有胃口的东西，妹妹都吃了。多吃多强壮，我心里就这么希望，或者她会好起来！
最后的两个月是怎样？我其实记得很清楚，但是我不想记清楚。妹妹一直躺在医院里，病弱的招手也无力，但是她依然出奇的美丽。有时躺久了，我们抱着她斜背的轮椅上靠一会，她会说：“好舒服！好舒服！” 仿佛那就是她最大的享受。每次我轻吻她的额角，她都满足万分地微笑，向姐姐撒娇一直是她最喜欢做的事。
我还在替她买睡衣，蝉翼轻纱的，粉红嫩绿的，她很喜欢，但都没有穿过，因为她只能穿较厚的睡衣，那些轻薄的睡衣是用来看着高兴而以。
在入殓的一天，母亲把我买给妹妹的新衣服扎在一块，放进棺木里。“她还没机会穿过！”母亲说。
今夜，我终于把那条后面裤袋绣有蝴蝶的牛仔裤翻箱倒箧的找了出来，拿在手里，仿佛妹妹就在跟前说道：
“姐姐我也要，买给我好不好？”
我心里就说：
“姐姐买，姐姐买，你还要什么？”
我多么希望在听见那句话！姐姐买，姐姐买，妹妹你说就好了！
